想着这些,楚翊的耳朵又红了。就连吓到昏厥的惨状,也被记忆剥去怒火和混乱,加工成了一桩趣事。
君臣深入府邸,漫步在凹凸不平的道路。
永历发现,许多无人居住的屋宇都破败了,却没有修葺。到了后花园,简直像郊外野地。草木如一口烂牙,错乱无章法。还开辟了田地。
永历很诧异,上次来探病时竟没留意。
楚翊不以为意,笑着解释:“这几年确实进项颇多,老太后的私产也给了我。不过,我还是克勤克俭。最近,钱都捐出去,抚恤残疾将士了。先前不是说,改为民间募捐么,就是我在支撑。”
永历羞惭不已,说立即恢复从前的政策。九叔捐了多少钱,叫户部清账。顺便,也把给吴师傅办丧事的钱一并清了。
楚翊弯起嘴角,说不急。之后,回头朝相随的王喜点点头,示意对方准备账本。
“说来奇怪,这么多刺客,是怎么混进城的?”永历好奇道。
楚翊推测:“近来,有许多在齐经商的昌人返乡,因为预感到要收重税了。这些刺客,也许就混迹其中。”
“朕糊涂,连累九叔病中赶去救驾,还受了伤。”永历内疚地叹气。
楚翊说无妨,然后咳了几声,总结道:“现在看来,齐帝先后派了三伙人。一伙收买吴瑕,搅乱陛下的思路。一伙收买赵开,随时在朝堂策应。一伙做刺客,在计划败露时收尾,嫁祸于我。”
“朕有点想不通,那个赵开是怎么回事……算了,留给九叔去结案吧。”
想不通是正常的,楚翊想。
“九叔见过齐帝吗?”永历问。
“真正照面,只有一次。”楚翊的声调陡然转冷,如此刻的凛风,“我新婚不久,带叶将军去翠屏府剿水贼,后来他意外落水昏迷。尹北望这小子,鬼鬼祟祟过江,偷窥我的王妃。我们见过一面,但当时,我不知那就是他。”
“逻辑上来说,你们的关系,属于是……连襟?”永历好奇,“那人什么样?”
“两只眼睛一张嘴,两条胳膊两条腿。”楚翊目光冰冷,不想多说。
他回忆那个冰肌玉骨、俊美阴郁的男人,那双眼睛,像噙着两汪冷幽幽的蛇毒。
永历脚步一顿,忽然发问:“李青禾的家眷,是不是在这?”
短暂的讶异后,楚翊点头,郑重地抱拳:“臣恳请陛下,特赦李青禾。他这样做,是为了稳住前线大军,巩固战果。”
“特赦令由你签发吧。”永历稚气未脱的脸庞写满疲惫,“朕也恳请九叔,大安后继续执政。朕躬年少,难辨是非,得继续读书才行。”
楚翊答应下来。他中气十足地咳嗽着,说身体还有点虚弱,不过明日就去光启殿理政。燃烧自己,照亮社稷。
永历大为感动,一度哽咽。
楚翊宽慰着少年,举目望向自己的菜地,神清气爽。他悠哉地想,开春种点萝卜吧。收获之后,送去江南,给齐帝通通气。不然,那家伙要气死了。
一场持续数十日的空前的政治危机,就此解除。楚翊达成了理想的结果:自己是危难时刻的那一缕阳光,而非揭开残酷真相的冰冷的手。
他和皇帝侄儿,会和睦相处很多年。
几日后,一场鹅毛大雪,笼罩了顺都城。
楚翊踏雪而行,步入承天府大牢时,皇帝已经到了,正靠在监牢外的椅子里出神。一门之隔,吴瑕在低泣。
他始终关在这里而非诏狱,因为此案并未立为钦案。只是一起,清理敌国细作的都城治安案件。
少年天子呆坐许久,平静地朝太监招了招手,赐给老师唯一的孙子一壶鸩酒。对于谋叛的十恶大罪,可谓体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