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岳无尘没有再说下去。
卅罗留下的手书之上,有些话不可尽与人言。
卅罗说,他要外出闯荡,不留在自己身边碍眼。
卅罗还说,他已知晓自己求而不得的原因,但是,但是,若有一日,他能成为俯仰无愧于天地的修士,仍求岳无尘能回心转意,给他一个比肩而立的机会。
岳无尘伸手入袖,抚一抚其上早已干涸的青墨,却准确抚到了信纸上晕染开来的一滴斑驳。
他撤开手去,佯作不察。
……这样,也很好。
在这往后,又过了十数年。
十数年间,魔道身陷长久的内乱之中,无暇他顾,倒为俗世换得了许多安稳时光。
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的日子流水般缓缓而过。
或是有徐行之与孟重光的例子珠玉在前,传为美谈,在那场盛大婚宴之后两年,应天川大公子周北南在其父殿前跪了个两膝铁青,终是乞得周云烈松口,代他这荒唐儿子,向清凉谷中级弟子陆御九提了亲事。
温雪尘与其妻周弦幸福和美,琴瑟和谐,但其女温望却不知随了他们中谁的脾性,格外调皮,小小年纪背着两把青铜长刀跑来跑去,尤爱和徐行之厮混玩闹,时常惹得温雪尘头痛无奈。
自明照君飞升后,曲驰继任丹阳峰峰主,谁也不知他身侧何时多了个不敢高声、温言细语的小侍从,将他照顾得一丝不苟。从此,曲驰只要出得殿门,衣冠皆整,纤尘不染,面上庄重之色虽不减分毫,唇角却比以往多了一丝温情的浅笑。
大抵是历过情劫,众念皆消,九枝灯修为突飞猛进,竟做了自赤鸿君之后风陵山第一飞升至上界之人。
至于徐行之与孟重光,皆一致认为做神仙着实无趣,便不急于修炼,只安心居于风陵山间,醒时赏花,醉时欢闹,哪怕什么都不做,只是面对面躺着、坐着,都觉无比美好。
岳无尘将一切看入眼中,只觉自己这一世终究守住了该守之人,活得很是值当。
只是偶尔他会收到一些不具名的礼物,均是各地的佳酒珍酿,统一地用黄泥坛子封了,托人递送而来。
今日,又有一坛酒送入了青竹殿间。岳无尘揭开坛封,埋首一嗅,确是好酒,应该是出自某个山村小县的独家秘酿。
岳无尘将酒坛提起,行至后院一方新辟出来的酒池间,信手一扬,一坛清酒便尽数化入酒中。
他将空坛拎入竹林深处。那里已积攒起了为数不少的黄泥坛子,一个个垒起来,竟造就了一堵规模不小的酒墙。
岳无尘刚刚折返回来坐定,徐行之便踏入殿来,回报今日巡山之况。
甫一入殿,徐行之眼前一亮:“师父,今日的酒味闻起来倒是特殊,是哪里的好酒?”
岳无尘动作温存地搓捻着袖口,缓声道:“行之来得不巧,我已喝尽了。”
与此同时,在距风陵山不过三十里的山下小镇间,一匹断了辕的年轻奔马失了约束,嘶鸣着沿着大道一路狂奔,主人在其后叫喊着马的名字,一路追逐,却连它激起的尘烟都追不上。
路上行人纷纷闪避。一妙龄女子本已让开身,却恰好被一身量不小的行路客撞中肩膀,她惊呼一声,失了平衡,一头栽向街心。
那马跑得一路无阻,陡然从侧旁杀出一个穿得花红柳绿的程咬金,惊怕又振奋,高高扬蹄,眼看那一双钉着马蹄铁的前掌要落在这孱弱得不经一握的少女身上,一条陡然杀出的右臂横空相拦,竟硬生生架住了一对马蹄!
来人左手运转如飞,擒剑在手,以剑鞘裹挟雷霆之势横扫马腿,此马先失前蹄,后盘又遭大破,啸叫一声便侧翻于地。
它蹬踹着四蹄正欲站起,来人只是闲闲瞪了那马一眼,马受其威压所制,竟彻底安静了下来,由得它气喘吁吁的主人将这畜生领回,赔偿道歉,自是不在话下。
那人将剑重新插回腰间,并不很关怀那女子是否还能站得起来。
然而那得救女子只瞧了来人一眼,一张美人面便尽皆涨红了。
她自行爬起,袅袅娜娜地施以一礼,怯声道:“小女风陵镇冯氏绸缎庄次女。敢问,敢问恩公名讳……”
听她这般问询,那黑衣黑面的修士浓眉张扬一挑,落落大方地报出那人亲自赠与自己的姓名:“……在下,风陵罗十三。”